編者按:這幾年《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清平樂》《夢華錄》等熱播劇,讓本來存在感不強的宋朝重新進入了大眾視野。宋代,遼、西夏、金等強敵環伺,時有失地賠金的求和之舉,但另一方面,兩宋的市井生活卻十分豐富多彩。燈宵月夕日,火樹銀花天,香車寶馬爭馳天街;茶坊酒肆里,新聲巧笑不絕;四海珍奇,寰宇殊味,充盈市易。
“長沙十萬戶,游女似京都。”宋代的長沙(時稱潭州)人口超過20萬,繁華不輸都城汴京、臨安,還一度成為抗擊元軍的戰場,展現出不俗的風骨。通過三項考古發現,我們可以感受到大宋長沙范兒的獨特之處。
在今天坡子街悅方IDMALL內,保存著一處不起眼的考古發現——南宋木結構涵渠遺址。
南宋木構涵渠遺址展示館內景。拍攝|洪心怡
2004年,坡子街棚戶區改造,工人們挖到地下4米左右時,發現了一處大型的木質結構建筑。它長約30米,東西走向,包括木頭搭成的三角形“屋脊”和與之垂直相連的木槽。木槽呈南北向,一端南高北低,一端北高南低,木槽里面有多道閘門,木槽與“屋脊”構成一個“丁”字形。
無獨有偶,2010年,在長沙市五一廣場東側南陽街一處建筑工地也發現了一段三角形木結構建筑遺址,長約10.2米,系用3塊木板扣合而成。
五一廣場與坡子街的涵渠遺址,無論用材、形狀還是制作工藝都非常接近,而且距離也僅僅相隔600米左右,因此考古專家推測,它們應該是同一涵渠。
這些涵渠是南宋時期長沙城區的公共供水系統設施,通常由官府修建,粗淺地類比,可以相當于現在的“自來水”設施。坡子街的南宋涵渠遺址距離湘江約450米,使用大型木構件套合而成,結構嚴密,還有凈水功能,再結合西端高出東端0.3米的落差,可以推測水源應是自西向東從湘江引入。
坡子街南宋涵渠遺址位置。圖源|長沙市考古研究所
引來的水源先經過三角形木構建筑導流至溝槽內,再通過其他渠道輸送至官府辦公區和居民生活區。縱橫的涵渠就像匍匐于城市的一條條巨龍,為城市發展輸送源源不斷的“動力”。
漢唐以來,城市大都實行里坊制,將居民限制在井字形的居住區里,將手工作坊、商業店肆集中在固定的市場內。坊門夜晚關閉,關閉后居民不得隨意出入。
宋代,城市手工業和商業貿易日益發展,里坊制和夜禁也被逐步取消,形成了按行業成街的開放式街巷制度,邸店、酒樓和娛樂性建筑大量沿街興建,城市生活在茍安享樂的生活方式影響下,呈現多樣化的景象。
唐代長安城復原圖。圖源|網絡
宋代經濟重心逐步南移,南宋更是將都城遷往了江南臨安,因此湖南長沙在全國的戰略地位也得到了提高。
“晴日花爭發,豐年酒易酤。長沙十萬戶,游女似京都。”北宋詩人張祁詩句帶給我們關于長沙繁華的無限想象;北宋地理學名著《元豐九域志》曾列舉宋代20萬人口以上的城市六處,潭州(即長沙)就位列其中。宋代的長沙城,可以說是妥妥的“新一線”。
所以可別小瞧了這兩處涵渠遺址,這20萬人的用水說不定還得靠它們來保障呢。它們是宋代長沙城建的縮影,也是中國城市發展史的歷史物證。
宋代“長沙街”:煙火滿滿的市井生活
長沙已經進入夏季,天氣悶熱,空調、涼席、風扇、冷飲又到了熱銷的時候。宋代的長沙人,夏天也會“享受”到長沙的火爐氣候,他們怎么解暑納涼呢?
2011年,考古人員在東牌樓“長沙國金中心”項目發現的大型遺址里,挖掘出了這樣一口有點“獨特”的古井。這口井上部為長方形,都由小青磚砌成,足足有17層,底部留有直徑約0.3米的圓形井口。
東牌樓出土宋代古井。圖源|網絡
這其實就是宋代長沙老百姓用的“土冰箱”。將一口陶缸放進井的最底部,然后,缸里就可以儲存肉、蔬菜、瓜果,地下冰涼的井水也就成了最天然的“保鮮劑”。
東牌樓發現的這項大型遺址跨越了數個朝代,除了這口有些特殊宋代古井之外,還有宋代房屋及道路建筑遺跡、明代藩王府大型建筑夯土臺基址、清代房屋建筑基址以及40余口水井、灰坑等遺存,出土了大量的青瓷碗、杯、醬釉碗及銅錢,銅錢有“元祐通寶”“圣宋通寶”“政和通寶”等,時代多為宋代。
東牌樓區域之所以有這么多朝代的歷史遺存,是因為這里一直以來就是古長沙城的核心位置,為歷代宮署及衙門所在地。
東牌樓在古長沙(地圖為清代)的位置示意圖。圖源:湖南省博物館館刊。
這次挖掘出的宋代遺址包括路面、排水溝和兩側房屋遺址等,路面考古堆積分為10層,在5個不同時期修筑,每次修筑,大多是在原有基礎上鋪設青磚。這段路面寬5米,當時發掘了70米,推測是宋代城中的一條街道。路兩側的排水溝,也是青磚或麻石修筑,東側溝寬130厘米,西側寬35厘米。
考古還原的房屋,地面鋪設小青磚,房屋里有排水管道連接街道上的排水溝,差不多相當于今天的“下水道”。當然,那時沒有水泥或混凝土,這些排水管是用陶或筒瓦制成的。這些房屋面積一般都很小,遺址中發現了大量宋代錢幣,考古專家推測是當時的沿街店鋪。
這里是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可能租金不低,所以一般鋪面不大。這點在描繪東京開封街景的宋代名畫《清明上河圖》里也可以看到,和今天跟我們在各種商場或mall里看到的店鋪模式也有點類似,可見古今開門做生意的道理是多少有點相似的。
2019年,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在體育館路與芙蓉中路交匯處的東南角,又發現了一處宋代居民遺址。這片區域在宋代屬于長沙城范圍之外,它的西側靠芙蓉路一線位置為宋代長沙城東北角護城河位置。
體育路考古工地發掘區全景。圖源|網絡
遺址內發現的一條灰溝尤為引人注意。灰溝長30余米,溝底有成排柱洞,個別殘存有粗細不一的木樁,考古人員推測這是河上的便橋。今天這里也叫“便河邊社區”,可能就是曾經存在一條便河的證明。灰溝內堆積了很多罐、碗、碟、執壺、陶珠和印有不同年代的銅錢等,這些都是當時民眾經濟交往的體現。灰溝的底部還浸積有較厚的鐵銹狀堆積層,推測那時河邊,可能有一些冶鐵作坊,甚至還有“造幣廠”。
此外,遺址內還發現了一條道路,位于遺址東南角,呈東西方向分布,形制較規整,兩側帶有并列磚砌排水溝渠。這條道路向西通往長沙古城護城河方向,是連通北宋長沙古城內外的一條重要通道。
打鐵的,造錢的,做生意的店鋪,居住的人家,人來人往的便橋,車馬揚塵的道路,這一切,生動勾畫出一個宋代長沙“城郊結合部”,繁華、熱鬧,人間煙火氣滿滿。
南宋古城墻:長沙風骨的見證
如果說,涵渠和街道遺址體現的是宋代長沙的煙火平常,那么一段珍貴的南宋古城墻見證則是國家存亡之際,長沙城表現出的悲壯風骨。
2011年,萬達廣場的工地,一段長約120米的古城墻被意外發掘出來。它的去留,一時成為全長沙的焦點。經過諸多波折和討論,長沙市政府最終決定拆除大部分異地搬遷,剩下的20米則被保留在廣場地下三層的停車場。
長沙古城墻挖掘現場。拍攝|劉叔華
這段珍貴的城墻內側是南宋的夯土城墻,外側加包青磚,朝代一直延續到明清,可以說是宋代以來長沙筑城史的一段縮影。
宋代墻體正面圖。圖源|長沙市考古研究所
戰國時期,長沙可能就有了城邑;西漢,長沙國在此建都,都城面積約1.5平方公里;在以后的幾百年時間里,長沙城的范圍時有擴展,直到宋代定型,即北起今湘春路,南到今城南路,東至今芙蓉路,西到湘江。
除了在城北擴展外,宋代的長沙城在城東也稍微東擴,把龍伏山納了進來,瀏陽門城門移至現在的瀏城橋。龍伏山今天已經沒有了山形,只能算是一塊高地,在當時,它使長沙城東在防衛方面占盡了地利,從此城東再無改動。
南宋定都臨安(今杭州),十分重視湖北在控扼長江上的重要地位,而湖南(當時為荊湖南路)則成為保障湖北的戰略基地。南宋初,長沙即為沿江六大帥府之一,有“嶺南一都會,西南更上游”的稱謂。湖南各地把物資先集中于長沙發運,沿湘江北上,至岳陽,入洞庭湖,聯結兩浙、四川。
長沙對南宋軍事的重要性還體現在飛虎軍的創建和發展上。淳熙七年,我們熟知的豪放派詞人辛棄疾主管潭州,向朝廷提議創置飛虎軍。淳熙七年冬,飛虎軍剛成立不久,辛棄疾被調離湖南,由繼任的李椿繼續組織、管理。飛虎軍在宋孝宗后,由地方武力逐漸轉變為國家武力,戍守的地區包括湖南、廣西、湖北、江西,幾乎是南宋一半的地區。
長沙營盤路辛棄疾雕塑。圖源|網絡
或許正因為長沙重要的軍事地位,也讓這座城市在南宋末期經歷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悲壯歷史。
1273年,蒙古大軍大舉南下,一路勢如破竹,攻下華中重鎮襄陽、樊城,致使南宋門戶洞開。元軍順漢水長驅東下,強渡長江,次年鄂州投降。元右丞相阿里海牙率數萬元軍直逼湖南。
德佑元年(1275年),元軍攻打長沙城,知州李芾與參謀、岳麓書院老師尹谷帶領三千軍民苦守三月,由于孤立無援,宋軍幾乎彈盡糧絕。沒有箭了,就將廢舊箭鏃磨光,收集民間羽扇作為箭羽;沒有糧食了,就捕雀捉鼠充饑。
除夕,元軍登上城門,長沙城破。尹谷積薪閉戶,全家人坐在一起舉火自焚。李芾聞訊趕到,感嘆不已,以酒祭奠,嘆道:“務實真男子也,先我就義矣!”
當晚,他親自書寫“盡忠”作為號令,在熊湘閣召來心腹將領沈忠,說:“吾力竭,理當死,吾家人亦不可辱于俘,汝盡殺之,而后殺我”。沈忠伏地磕頭:‘我不能這樣做。”但“芾固命之”,沈忠含淚應允,隨取酒讓李芾家屬喝醉,“乃刃之”,“芾亦引頸受刃”。沈忠放火焚燒了熊湘閣,再回家殺了自己的妻子,然后縱身火海。
消息傳出后,城中百姓深受感動,殺身殉國者甚眾,誓死不為元軍俘虜。城破后,岳麓書院師生大多殉國,而長沙百姓“多舉家自盡,城無虛井,纜林木者,累累相比”。
時隔千年,南宋末年的悲壯歷史已經隨風遠去,只有今天看到的這段古城墻,或許曾經見證過當年的磊磊風骨。經研究發現,這段古城墻的南宋部分有不少修補的痕跡,考古人員推測,這可能就是在抵抗元軍的過程中,反復修復城池的結果。一段古城墻,多少歷史云煙在這里印刻。
參考資料:
1、黃樸華主編,長沙古城址考古發現與研究,岳麓書社,2016年12月;
2、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湖南長沙坡子街南宋木構涵渠遺址發掘簡報,《文物》2013年第6期;
3、黃綱正、周英、周翰陶著,湘城滄桑之變,湖南文藝出版社,1997年;
4、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2011年長沙東牌樓工地考古發掘情況簡報,《湖南省博物館館刊》2011年第8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