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珊琦
從1906年建立雅禮醫院,1914年中美合辦湘雅醫學院,至今湘雅經歷了百年滄桑,這期間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這些故事和當時的時代背景緊密相關,每一件事都是湘雅歷史上重要的一頁。
湘雅醫院(圖源自湘雅醫院官網)
首例外科病人的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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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8年某日下午,黃姓傷者瘸著腿來到醫院。醫院的胡美醫師見他身材魁偉,膀闊腰圓,料定他是位舞槍弄刀、喜好行武的人,他懷疑傷者極有可能是危險人物,擔心為來者治傷將要帶來的麻煩,但轉念一想,既然是來求醫的,我就當他是位普通病人。
胡醫生上前詢問他受傷經過,看到他的右腿紅腫嚴重。傷者說,來醫院前,在城東邊的鄉村醫生那里做過類似急救處理,但膏藥沒有拔出入肉的子彈。見此,胡醫師決定以手術的方式為他取彈。
然而,要做手術,面臨的困難是沒有手術室、手術臺,更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護士與麻醉師的配合。全院上下才三個人,除了做醫師的胡美,剩下的是做勤雜的陶師傅和做保衛兼掛號的周師傅。
雅禮醫院首任院長醫生胡美
怎么辦?胡美立刻想到,有位愛爾蘭外科醫師,他要到城南的某地辦事,正好路過長沙,小住在離醫院不遠的福慶街。胡美二話沒說,立即奔往福慶街想方設法請來了愛爾蘭醫師。
為這位傷者做手術時,沒有手術室,幸好醫院第一個院子的后面有間粉刷過待用的房間。沒有手術臺,胡美要陶師傅卸下原中央旅館會客室的一扇門,架在幾只包裝箱上,成了臨時手術臺。
一切準備完畢后,兩位外國醫師合作,為黃姓傷者取出了右腿的子彈。黃姓傷者中的是一顆在中國使用了數百年的老式球形鐵彈,取出時,除了一點銹跡外,傷口內沒有留下其他痕跡。
于是,自開業以來的雅禮醫院,在省城長沙順利地完成了該院歷史上首例外科病人的手術,也使傷者成了開院以來的首批住院病人之一。
傷者出院后的某天,回門診等候換藥,一大群好奇的人把他圍在中間,要他講手術取彈的經過。于是他像講故事的人一樣,不急不慢地講道:“醫師把我放在臨時搭的門板上,把一些有香甜味的藥水滴在一塊布上,再將這塊布搭在我的鼻子上,我很快就睡著了,醫師就開刀為我取出了子彈。”
出院后的兩周,他天天到門診檢查傷口。每次來時,他確信無人跟蹤才進院門,直到傷口幾乎痊愈,他才從雅禮醫院人員的視線內暫時消失。沒想到兩年后的一場風潮,是這位傷者幫了雅禮醫院的大忙。
時局動蕩的1910年4月,長沙城里發生了一起“搶米風潮”,4月14日凌晨1點半,胡美等人撤出了雅禮醫院。他們撤后不久,一大群憤怒的人群聚集在雅禮醫院柵欄門外,有人高聲叫道:“這棟是外國人的房子,我們進去,砸爛它!”隨之,人潮涌動。
霎時,一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站在高處大聲對群眾喊道:“莫動!這是家醫院。兩年前他們替我取出了腿里的子彈。萬一出事,我們必須留下醫院救急,我們可能用得上它前進!”原來,說話的這名男子就是兩年前被胡美手術取彈的黃姓槍傷患者。建院不到4年的雅禮醫院,在席卷省城的長沙“搶米風潮”中逃過了一劫。
初遇醫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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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約辦了兩年,門診天天都擠滿了候診的人。為此醫院增添了一位姓侯的中國醫師。一天上午九點,侯醫生與胡美正在診療室忙著接待病友。陶師傅站在候診室門口,用他那壯實的身軀,竭力攔住那些想擠進診室的人。他恪盡職守,每次只放3人進診室。
突然,走廊上的吆喝與腳步聲直傳到診室,其陣式有如開來了一連士兵。原來是一班人用轎子抬著位官員來了。這是醫院開業以來接待的首位官員。
轎夫推開門房,硬把轎子抬到了內廳,一邊推其他候診病人,一邊高聲喊道:“這是道臺,退后!”道臺在轎夫們的細心照顧下走出轎子,只見他身著豪華官服,深紫色的長袍用綢子鑲邊,拖條長長的辮子,辮尾拖著一條近一尺的綠穗。官帽上淡藍色的頂子說明他官至四品。
診室的兩位醫師盡管很忙,但仍能聽到道臺對陶師傅的高聲呵斥:“你曉得我和街上的勞力不一樣嗎?你不認得我是道臺?蠢家伙!”“是的,大人,我曉得你是道臺。可亂了秩序,外國醫生一定會馬上開除我。大人,我沒有頂撞你的意思。”
兩位醫生聽到對話,相視一笑,認定道臺的來訪,一定能擴大醫院的聲譽。沒料到,接下來的事情使他們大感意外。
道臺被依次叫到號子后,站在胡美桌子的右端。
“先生,請坐,尊姓?”胡美問。
“我姓李。但是我真沒想到我能聽懂你的話,我以為所有的外國人都是講的伊里哇啦的怪話。”
“我講得很不好,可是我努力學習你們的語言,府上哪里?
“寒舍在瀏陽,你曉得啵,它是個有良醫好藥的名城。”
“貴庚?”
“我生在癸亥年,四十五歲。”
“貴恙有什么癥狀?”
就這樣,雙方進行了禮節式的問答,直到醫生找到了他發熱的原因時,輕輕地拿起他的左手,捋上他的長袖,把他的手腕放在右邊一疊整齊的書上,為他切脈。
道臺注意著這些細節,似乎滿意地說:“外國醫生,看來你懂得切脈是一門大學問,你把我的手腕放在一疊書上,咯就做得好。”切了一陣脈后,針對病人發熱的癥狀醫生拿了支口用體溫表為道臺量體溫。道臺按醫生的要求含體溫表,一時不能說話。
待體溫表取出后,他大發雷霆,罵他的仆人直罵到他的祖宗十八代:“為什么把我抬到咯里來?為什么不小心招呼我?為什么讓咯個外國人把一個奇怪的硬邦邦的家伙硬塞到我口里?你看得出他是不懂醫學的!”
他的大聲漫罵,弄得室內外的人都能聽見,“你們看見噠?他只摸了我的左脈。世界上哪有醫生不摸左右雙脈就能作出診斷的?即便他現在檢查了咯些他也只是一知半解的醫生。”
至此,胡美若再想為道臺提出建議或者處方都是多余的。當道臺火氣沖沖地走出診室時,還在責怪胡美缺乏醫學知識。那位受了辱罵的仆人垂頭喪氣地跟在他的后面。
一次突如其來的“醫鬧”就以這樣的謾罵聲結束了。
為湖南都督譚延闿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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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蔣介石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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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夏,蔣介石率軍從廣州北上,順著75年前太平軍走過的路向長沙前進。6月下旬,軍隊到達長沙,安營扎寨。為此,湘雅醫科大學組織臨時傷兵醫院。
在這支北伐的隊伍里有湘雅的老朋友、湖南省前任都督譚延闿。部隊駐扎下來后,譚就帶將領們參觀了湘雅。
幾天以后,醫院接到電話,要立即派一個醫生到軍隊司令部去為牙痛厲害的蔣介石治病。執行這次出診任務的醫生是胡美。
蔣介石
胡美趕到軍營,在士兵向長官傳話的時候,照例在會客室等候,忽然,一個精神勃勃的年輕人穿一件襯衫,敞開領口,走到桌旁,胡醫生照例向他問候:“貴姓,先生?”“蔣”。胡美尚不知道面前的年輕人就是北伐軍將領蔣介石。唐突的問答,使站在旁邊的侍從暗暗發笑。
在蔣的要求下,胡美馬上檢查了他的口腔。蔣要求醫生行動快速而不拘泥于形式。痛牙很快被拔了下來,蔣立刻感到輕松。正在此時,譚延闿走了進來,話題轉到了湘雅的進一步發展上。
胡美對蔣和譚說:“先生,我們盼望你能成為我們醫學工作的贊助人。你離開長沙后,不論你的部隊在哪里駐扎,我們都希望你能讓我們在醫務上為你效勞。”胡美補充說:“湘雅”這個名字的意識是中國人和美國人的合作結晶。美國人總希望湘雅能成為中國人自己的學校,他們只是為這棟房屋搭起了腳手架。
“我很高興聽到你說這些,”蔣回答說:“對于你們西方人給中國的一切幫助,我們是表示感激的。但是,我們不會支持任何帝國主義對中國的侵犯。一俟國民教育在南京組織就緒,我希望教育部能選擇一些醫學院校,將他們改為國立。”他問如果湘雅被選中了,董事會會不會同意將它改為國立醫學院校。
“這就是方向!”胡美說,“董事會中的中國董事和美國董事都希望朝這個方向前進。”胡美邊說邊向蔣遞上了繼續消炎的藥。
這一場診療行為,在賓主友好的交談中結束。
為蔣介石拔牙還有另一版本。
1926年夏天,蔣介石和國民黨軍隊北伐經過長沙,招征湘雅醫院派一位牙科醫生為總司令治病,可惜醫院的牙科醫生因躲兵荒已跑到上海去了,不得已派了一位兒科醫生路易斯·法爾拉姆( Louise Farnam)和一位外科醫生菲利普格林( PhillipsGreene)應招前往。
格林回憶道:“像法官辦案走司法程序一樣,經過一次次盤問,又上茶,又上美味咖啡,然后我們又再等,在上了冰檸檬蘇打水后,進來了一個比我還高的人。他穿的是普通白襯衫,灰褲子,布鞋。我以為他會帶我們去見總司令。
大家坐下以后,我們隨意請教他的姓名。他始則驚訝,繼之謙虛地說他姓蔣,我馬上意識到他就是總司令本人。我嚇懵了,雖然沒有牙科經驗,我們還是成功地摘除令他疼痛的智齒。總司令非常滿意。”
*內容綜合整理自《老湘雅故事》,黃珊琦編撰,中南大學出版社。城市記憶CityMemory經授權發布,編輯 | 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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